本文节选自《中国人的七大姑和八大姨》
文/郑子宁
01
“皇阿玛”是错误叫法
一种常见的说法是,全世界的语言中“妈妈”都是mama,因为这是人类婴儿最初能发出的声音。
当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发出ma的时候,他最亲近的人、喜出望外的母亲激动地把这个声音当作婴儿呼唤自己,久而久之,代代相传,全世界的人类语言就把ma当成“妈妈”的称呼了。
这个说法听上去很有道理,普通话中的“妈妈”自不必多说,英语虽然书面上写mother,但口语也是mum。
可惜的是,这个说法至少在中国并不灵验。
凡是看过清宫剧的人,都会对皇子称呼皇帝的叫法印象深刻——“皇阿玛”,这是一个经典的编剧背离现实的案例。
《还珠格格》剧照
在清朝的满文书面记载中,对父皇一律称HanAma,也就是“汗阿玛”,如果写汉文的话则是“皇父”或者“皇考”。
“皇阿玛”不说绝对没有,至少也是难得一见的。
Ama在这里指的是父亲,显然ma就不可能指妈了。
在满文中,妈有eniye、eme、aja三个说法,第一个最常见,也就是清宫戏中常见的“额娘”。
今天在东北一些早就不说满语的满族家庭里,还把爸爸和妈妈称作“玛”和“讷”——和传说中全世界都把妈叫ma可不一样。
人从出生到死亡,互动最多的就是亲人。
因此,亲属称呼往往是一种语言最稳定的词汇,甚至在常用语言发生转换后,家庭内部也经常使用原来的亲属词汇,就像部分东北满族家庭那样。
但与此同时,亲属称呼又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替换,如在不少地方,传统上称呼父亲的“爹”,就因为当代听起来比较土,被“爸”迅速替换。
02
“爹”从何方来?
“爹”一词最早出现于三国时期魏人编纂的《广雅》。
宋朝《广韵》中,“爹”字收了两个不同的读音,一个解释为“羌人呼父”,一个解释为“北方人呼父”。
中国古代的“羌”涵盖了西部的众多汉藏语民族。而在北方,“爹”的来源可能确实和草原民族有关。
相比父亲在不同地方有“爸”“爹”“爷”等不同说法,汉语在叫“哥”的时候却非常统一。
例外情况大多和福建有关,闽南地区把哥哥称作a-hian,这是“阿兄”在闽南地区的发音。
随便翻开任何一本南北朝以前成书的古籍,你所能看到的“哥”都是“歌”的意思。
从上古到中古早期,汉语中哥哥都说“兄”,几无例外。
然而今天在全国各地,除了福建和从闽南迁出的潮州、海南方言,几乎没有什么地方,会在口语中把哥哥叫成“兄”。
似乎除了文化人在通信时互称“兄”表示尊敬以外,口语中的“兄”基本只出现在“弟兄”“兄弟”两个词中。
“哥”取代“兄”的端倪出现在唐朝,一开始出现在皇室的语言里。
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名,曾经对让他拜见尚宫的建议不屑一顾,直接说了句:
“
此我二哥家婢也,何用拜为?
”
而当时“哥”除了表示“兄”,也可以表示“父”,唐太宗给儿子李治的信件落款,就是“哥哥敕”。
《唐太宗李世民》剧照
“父”“兄”不分的乱辈分之举,并不符合汉语传统的亲属称谓系统。
但是如果考虑唐朝皇室在南北朝时曾与鲜卑贵族大量通婚,这样的叫法可能就并不意外了。
03
“女郎”为娘
在“哥”“爷”“爹”纷纷登场的同时,母亲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,一个新的词“娘”开始用来指代母亲,这个称呼在初唐开始流行。
在繁体字里,“娘”有两个对应字,一个是“娘”,一个是“孃”。严格来说,在唐朝时,前者一般指的是年轻女子,后者才指母亲。
“娘”的出现要早一些,隋之前的碑刻中已经出现了“某某娘”的人名。此后,“娘子”是对女性的称呼。
莫高窟第98窟是五代时期敦煌的统治者曹氏家族修建的。
洞窟墙壁上绘制了大量的壁画,主要是一些佛经场景的再现。
在墙壁比较贴近地面的部分则是洞窟出资人——曹氏家族成员的画像,其中就有“故新妇娘子翟氏供养”、“故女第十四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翟氏”和“新妇小娘子索氏供养”等数幅壁画。
年纪较小的女性称为“小娘子”,年长的则叫“娘子”。
这种用法并不仅仅限于北方,唐朝乐府诗中有一类诗叫作《子夜歌》,据说是晋朝一位名叫“子夜”的吴地女子所作。
传说未必靠谱。
但是《子夜歌》所用的语言有大量的吴地特征。就算那位名叫“子夜”的女子子虚乌有,《子夜歌》也可算是吴地女子创作的产物。
如“芳是香所为,冶容不敢堂。天不夺人愿,故使侬见郎。”,作者自称为“侬”,以“侬”为“我”至今仍然可以在浙江很多吴语中找到痕迹,甚至一直延伸到两广一带,像广西贵港的粤语仍称“我”为“侬”。
在另一首诗“见娘喜容媚,愿得结金兰。空织无经纬,求匹理自难。”中则出现了“娘”,在今天江浙地区的许多吴语方言里,年轻的少女仍然称作“小娘”或“细娘”。
04
永不变的“舅舅”
尽管在这几百年间汉语的称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但是有些称呼却展现了异乎寻常的稳定性。
四川云南交界处的泸沽湖是非常偏远的地方,近年旅游业的兴起让泸沽湖成为知名的旅游区。
泸沽湖确实风光旖旎,但是如果不是摩梭人的存在,恐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高山湖泊,不会变成如今的热门景点。
对于多数中国人而言,摩梭人以走婚而出名。
很多不明就里、胡思乱想的游客对走婚存在许多误解,摩梭人的走婚并不意味着家庭关系混乱。
所谓“走婚制”,核心模式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住在一起,女子不去夫家,男子也不娶妇进门,一个女子生的子女由女方家庭抚养,女子的兄弟(小孩的舅舅)充当了其他社会中父亲的角色,而舅舅自己的亲生孩子,则由小孩的舅舅抚养。
因此摩梭人有谚语:“天上飞的,是老鹰最大。天下走的,是舅舅最大。”
在中国许多地方,舅舅地位的尊崇几乎是由来已久的通例。
福建闽南地区有“母舅上大”的说法。
而四川黑水县的藏族,双方的舅舅在谈婚论嫁时占有重要地位,不但要带最多的彩礼,而且是主要的发言人:要吹嘘自家外甥(女)是血统纯正的本地人,还要自吹自己很富裕。
西夏党项人留下的西夏文记录中,“婚姻”一词和“舅甥”同音,只是写法不同,说明姑舅表亲之间优先通婚。
这也和四川凉山彝族的习惯类似,凉山彝族也是姑舅表亲之间优先通婚,女孩如果要和外人结婚而舅家有儿子的,得象征性征得理论上有结亲优先权的舅舅同意;女子出嫁后如果在夫家受欺负,也由舅舅冲在前头交涉,男子的父兄遭难时往往也可以寻求舅舅庇护。
而在清朝江南地区的读书人家庭,舅舅则会在外甥(女)的教育培养上扮演重要角色,经常出现舅舅就是外甥老师的情况。
汉语中几乎所有方言的亲属称呼中,“舅”都是很稳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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